行腳三十又三天(從台北清泰書院到九鷲山 )

清泰書院 :緣起之門
清晨的天色,如同翻轉未定的心境。書院木門輕合,城市的喧囂突然遠去,剩下內心的寧靜波動。行腳的起始,既是腳步,也是覺醒的呼吸:「一切行無常,一切法無我。」這不是冰冷理論,腳底踏泥,泥土冷暖皆是真實。回眸那瓦檐的影子,我明白——旅程始於那念「願」的微光,願的波紋轉動,擾動識海深處。⌜來自書院的風低語⌟

碧潭 :水色與心色交響曲
潭水靜若明鏡,橋上行人心光各異。我立水畔,聽懂水與心的對話:水映月,月自其間明;心映境,境不曾住。風吹過水面,漣漪掠過,片刻生,片刻滅。我輕聲念:「思緒如水紋,無始無終,無跡無所。」水的映照與心的顏色,交織成無聲的詩篇。⌜那是水在告訴我,心如流水,不可攫取⌟

仙公廟 :願望與供物的剪影
香煙裊裊,許願如潮水湧向神像。我不批判、不讚美,只觀察心的微妙波動。《阿含》有言:「眾生以欲為縛。」止步於此,不需逃避香火,只需認識——供品後隱藏的是「許願的形狀」,剔透又深沉。願越大,心越躁動,躁動的心見證無常的律動。⌜火光閃爍中,有形的欲望消散,留下心的透明⌟

新竹古奇峰 :山頂無我的風語
蜿蜒山路,步至頂峰,風大得能掃空一切念頭。坐於岩石,我觀身如乾枯干草,風則無形手掌撫觸。身與風交織,脆弱似散沙。一聲如法的顯印升起:「此身非我,此風亦非我,唯因緣聚合,暫時而住。」山默默不語,風卻在娓娓道來真理。⌜風是最古老的法語,輕輕唱著無我之歌⌟

青草湖 :倒影裡的世界折疊
湖畔人跡稀少。倒影比實物更鮮明,像在映射生命的兩面:我們多半身處倒影,而非事物本身。
我步行禪修:一步一身,一步一心,一步一顫動。驀然明白:「倒影,是六處 生起的世界。」
外界安靜無聲,心在呢喃。⌜影與心交織,外境無言卻響起內心樂章⌟

五指山麓 :天空被手指撐起的老樹
五指山邊老樹彎曲,手指似十方撐天。我倚著粗樹,聆聽樹皮輕輕剝落聲。一片落下,猶如《雜阿含》裡的比喻:「老、病、死,如樹皮剝落,無人可替。」手觸樹紋,感受年歲在身體刻痕。
行腳非避老死,而是要把它看得透澈。⌜樹脫落的皮,是生命無情的筆墨⌟

苗栗仙山 :白雲契合舍心
山巒雲氣緩緩流轉,如一場呼吸的舞蹈。我在山腰安坐,呼吸如織,雲亦如息。剎那間,雲凝靜,心亦淨止。不是我控心,而是心自放下了「我」。這是初禪近境,未定而已然純淨。
⌜雲與息交錯,心隨雲靜,無我之境初顯⌟

鹿場、大湖溪畔 :眾生平等的呼吸
鹿群啃食草叢,時間彷彿靜止。牠們雙眼清明,未染世塵。我凝觀鹿:生存恐懼,依戀母身,避害覓食……六道 如影隨形:恐懼起則畜生道;群聚舔舐即天道;爭食激烈轉餓鬼;受傷痛苦入地獄。然而鹿無「我見」。苦樂單純,殘酷透明。⌜動物的眼中,生死無我,是最淨的真實⌟

觀自在蘭若 :竹影下的止觀
蘭若幽深,竹影如水墨筆觸。我在竹林緩行,看心態流轉:生起、維持、變化、滅亡——
如風掠竹影,輪回如畫。停步,驀然洞察:「心無形象,然所有形象皆為心足跡。」
竹林化作靜默法堂。⌜竹影搖曳,是心的行蹤最清麗的畫幅⌟

台中太平、埔里 :心城交響
太平街市喧鬧紛繁,與山徑靜謐形成強烈對比。我在十字路口觀覽受聲:聲音起——苦?樂?還是放下?九成皆苦,因非響聲大,乃「我」之厚重。抵達埔里,山風薄削我層層假我。行腳即是在察看,心中虛妄「我」如何被環境逼化與溶解。⌜城市的人聲與心的寂靜在我胸中共鳴⌟

竹崎、觀音山、六龜、美濃、旗山 :河谷中翻響的十二因緣
每一城鎮,如十二因緣之節拍輪廓:竹崎──無明氤氳霧漫;觀音山──行意堅定腳步;
六龜──識聲回響山谷;美濃──名色映稻田波光;旗山──六入匯集塵囂。我隨步履愈明白:
十二因緣非抽象言說,乃生命在山谷中回聲顫動,每一足印,皆呈現緣起。⌜因緣環環相扣,如山谷之回音繞梁⌟

阿里山、寶來、宜蘭九鷲 :抵達「心如天空」
阿里山日出,是最臨近「無常」的光景。雲海翻滾,光如剃刀,劈開夜色餘暉。我立於樹影間,看光穿枝透灑。心頭浮起阿含經句:「比丘觀心,如觀空中鳥跡。」鳥影飛過空寂,無留痕;念頭掠過心海,亦無蹤。當抵九鷲山頂,天空洗淨般透明。我知行腳的終點,不是峰頂,而是——
有一顆能如實知生滅的心。一顆能承載世間,也能自在放下的心。一顆與阿含時代同心的心。⌜如此心,無常生滅中自在──行腳的終究光芒⌟